✪薛柏成丨四平师范学院
《叶赫行》是清代史家杨宾于康熙二十八年(1689)赴黑龙江宁古塔省亲途经叶赫时所作的一首乐府诗,全诗共十三句,三十六联,二百五十一字,收入其著作《柳边纪略》卷五。此诗可以说是一部叶赫“兴衰史”,诗中的叙述极具史料价值,可以与许多有关史料相印证,在研究清入关前史中举足轻重。
叶赫古城遗址 |
▍一、从杨宾及常明的身份可证实这段史料具有较高的真实性与可靠性
清人杨宾,浙江山阴(今绍兴)人。生于清顺治七年(1650),卒于康熙五十九年(1702)。杨宾因其父杨越被清政府流配于宁古塔(今黑龙江省宁安县),曾两次从中原赴宁古塔,一次是省亲,一次是迎父丧扶老母归中原。其中《叶赫行》诗即为第一次省亲途经叶赫所作。而此次与杨宾同行的,即诗中所指的“同行塞上翁”的常明曾是满洲镶白旗侍卫,是叶赫新城主仰加奴的后人,亦是叶赫兴亡的真实见证人之一。此次他与杨宾同行也是为了探望其罪流在宁古塔的老父。“常明父白二白格,年八十余,少时为太宗臂鹰,今以罪流宁古塔”常明父“年八十余”,常明当时近六十,杨宾年四十,所以在诗中称其为塞上翁。杨、常二人同行,途经叶赫,自然会勾起常明对祖辈风云轶事的回顾,而杨宾正是依据了常明的真实的讲述写了这首乐府长诗。后来杨宾根据二次赴宁古塔所见所闻写成著名的《柳边纪略》,成为研究满族史及东北史所公认的珍贵史料。于此可见杨宾是一位出色的史料收集家,他既然能出色地写成《柳边纪略》,也就可以在《叶赫行》中真实地叙述叶赫有关史料,换句话说《叶赫行》表面上看是一首普通的乐府诗,而实际上却是一部真实的叶赫兴亡史。
从常明的角度来看,他本是叶赫王族的后裔,仰加奴之后,其父白二白格亲历了叶赫的兴衰历史,且其人此时尚在人间,而叶赫灭亡至此诗写成还不过70年,此诗为康熙二十八年(1689)成,叶赫为万历四十七年(1616)灭亡,所以常明所提供给史料家杨宾的史料绝对应该是信史,是可靠的,真实的。可以说,真实的故事出自出色的史料学家之后,其史料价值不言而喻,也就是说,可以用它来作为一个验证其它史料的标准。
▍二、诗中明确了叶赫新、老城的位置及空间环境,验证了叶赫新城不在今吉林省辽源市城东的龙首山
长诗一开始便道出了叶赫新、老城即东、西两城的地理位置:“柳条边外九十里,叶赫城头道如砥,荒荒草没两空城,一在山腰一近水。”柳条边即为清顺治元年(1644)至康熙九年(1670)修筑的西起山海关,东至开原南折经凤凰城至海的“盛京边墙。”“边外九十里”是指柳条边门(今辽宁省开原县威远堡镇)至叶赫西城的九十里,这一点印证了《全辽备考》所载的:“也合,一作叶赫,又作野黑,在开原威远堡边门东北九十里”。
嘉靖初年,叶赫部迁至叶赫河畔,筑城而居,即今吉林省梨树县叶赫满族镇西五里之叶赫西城(以河名其部,故称叶赫部),即老城,“新城”即今叶赫东城,位于叶赫南山或南岭,筑新城的原因是“兄弟不相上下,”即当时的叶赫贝勒仰加奴、逞加奴兄弟不能相容,仰加奴便在嘉靖三十七年(1588年)五月,筑成新城,位于叶赫河东,城堰范围比西城大,亦称大城。诗中的“一在山腰一在水”是说叶赫东西二城,隔河而居,居山腰者,在叶赫河西,北山南坡,称西城,“近水者”为东城,在叶赫河东,南山西端,三面环水,一面靠山。这里可以看出东西两城在叶赫河两岸隔河相望。杨宾在其《柳边纪略》卷一中进一步明确指出:“叶赫老城在驿旁,新城亦可望见。”这与《盛京通志》卷31,城池三,吉林、叶赫城条叶赫城周围四里,东西两门,又有叶赫山城,在叶赫城西北三里……”及《清史稿·杨吉奴(仰加奴)传》中记载“依险筑二城,相距可数里,清佳奴居西城,杨吉奴居东城,皆称贝勒”互相参证。又据实地考古调查,今吉林省梨树县东南叶赫河流域的叶赫乡西南里许,有叶赫古城,为一建在高台上的椭圆形城,现存围墙一里半,自此西南行五里,为一椭圆形山城,内城周长为一里半……这与文献记载完全相符。而《西安县志略》以今辽源市城东的龙首山山城为叶赫东城,以今吉林省四平西南梨树县叶赫乡的叶赫城为西城,后人多引此说,然这两座城如若相距数百余里,显然与文献记载及杨宾的诗中所叙不符,可见这个记载是错误的。
▍三、诗中记载了叶赫兴盛时的规模及与明代的“羁縻”关系,与一些有关史事相印证
关于叶赫兴盛时的记载,在很多史料上均有描述,如“叶赫有众十五部,部民猛勇,尤善骑射,其兵锋所向,望风归附,据地益广,军声所至,四境益加畏服”①等,诗里的“不与寻常六角同、地广兵强称大国”则进一步证实了有关史料的描绘是准确的。
“六角”是指北方部族酋长,东汉时,匈奴左右日逐王、左右温蛐王、左右斩将王,总称六角。这里形象地说明了叶赫当时的势力不同于寻常的部族酋长,与史籍记载吻合。叶赫部在明隆庆初年,即逞加奴、仰加奴兄弟时,达到极盛时期。其属地南接威远堡,北抵苏瓦延(今汉阳河),东起老边岭(今吉林省辽源市辽河源乡),西至大黑山,地方近千里,有部族十万,精兵五万,尤以骑兵为悍。隆庆末年,二奴兄弟一次率众二万余骑到辽河游牧,足见国势之盛。这些史事在《开原图说》、《清史稿》等史籍中均有记载。
长诗中对当时明朝ZF在东北各族中的“以夷制夷”政策也有述及:“前代羁縻三百年,累朝赐出黄金勒”,这“羁縻”二字非常形象地描述了明ZF为了实现和维护其对东北地区的有效统治,而对东北少数民族采取的牵制、限制政策,即“以夷制夷”。尤其对女真各部推行了“使其各自雄长,不相归一”的政策,从这一政策出发,明ZF针对不同情况,相应地在女真各部或各部间采取了离间、谋杀、招服和出兵镇压等不同手段,自始至终,从未间断,所以诗中把整个叶赫兴亡近三百年的历史同明朝的关系加以联系,指出明朝始终派人至女真各部置卫所,封其头人为卫指挥、指挥同知、指挥佥事等职,给诰敕、印带以领其民,并父死子继,使其永为藩属,但又使其各部互相牵制。
▍四、长诗对叶赫中期的内部纷争及“政由宫禁”的状况记载较详
叶赫内部不团结由来已久,逞加奴、仰加奴时,内部矛盾日益激化,叶赫贝勒们“俱贪财货,尚私曲,不尚公直,昆弟中自相争夺杀害,及至于败亡”②,所以杨宾在《叶赫行》中详述到:“中叶参商兄弟争,操戈没羽伤同室,土地人民自此分,新城更筑南山侧。”这是当时历史的真实写照,叶赫由于仰加奴在南山一侧筑起了新城,这样就大大地分化了叶赫的力量。兄弟间的残杀更多残酷,叶赫城主金合石有女过继给哥哥那林面录,因为女儿的婚姻,金台石竟杀了嫂嫂那林布录夫人。杨宾也在《柳边纪略》卷中记录了常明对这段历史的沉痛总结之语:“我国因兄弟不睦,各据一城,自相残杀,又政由妇女,对致灭亡”。
从诗中“土地人民自此分,新城更筑南山侧”可以推断出筑城时间,与某些史料相印证。即筑城时间当即在明嘉靖三十七年(1558年)五月,“二奴”父太杵在柴河堡被哈达部首领王台捕杀“献首开原后”,明隆庆初年二奴“称雄诸部”以前的七八年中,这也是叶赫分裂的起点。
“可怜国事由宫禁”一句则道出了叶赫后期多由妇人摄政,从而导致内部多分争的事实。“宫禁”当然是指王者妃嫔们,叶赫自明正德八年(1513)至万历十一年(1583)的七十年中,先后有四代酋长被明ZF捕杀,叶赫这一期间后继者多年幼无知,导致了妇人掌政、内部纷争的局面,极大地内耗了叶赫的实力,使之走向衰亡。
▍五、长诗叙及了叶赫部的灭亡及其部族的归属、流落情况
诗中的“亡却新城旧亦亡”是指明万历四十七年(1619)八月二十二日,努尔哈赤亲率四大贝勒八大臣,倾全国之兵,分头攻叶赫东、西二城,东城城主金台石据内城固守,后自焚未死,被杀,东城陷落。西城的人见东城失守,城主白羊骨率众请降,亦被杀。叶赫自始祖星根达喇汉到灭亡共有国二百一十三年,传八代,嗣贝勒十一位。另外,诗的后半部也言明了叶赫败亡之后,其部族及人民的归属问题。即“太祖恩深分左右,一门子姓皆奔走”,意指努尔哈赤攻破叶赫东西二城,绞杀城主金台石和布扬古(白羊骨)叔侄二人,其它诸臣民全部被带走的史实。
从这一点上,我们可以以此去查证明一些史料的不枉,即叶赫灭亡后,其人民全部被努尔哈赤所掳,重新编排,并入自己的部落之中,从事各种各样不同的活动,比如常明之父白二白格成为努尔哈赤的养鹰之人,进而成为努尔哈赤部族中的一份子。参诸有关史料知叶赫属民的流属情况基本与诗中所述相符,努尔哈赤挑叶赫部属中壮丁九千人编入满洲八旗之中,金台石之子德尔格勒、尼雅哈、沙浑隶满洲正黄旗,布扬古之弟布杭古等隶正红旗,其中德尔格勒被授予三等副将世职③,其孙明珠在康熙朝任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傅,明珠长子纳兰性德为清代著名词人,叶赫的后裔中人材辈出,政绩显赫者,尤数金台石一支。
“一门子姓皆奔走”实际上强调说明了叶赫部属并未被四分五裂,而是全部并入八旗之中,这与《满文老档》卷十二记载的“叶赫两城的诸贝勒,不论长幼全部收养了。不论叶赫国中的善人、恶人、都一家不动。父子、兄弟不分,亲戚不离,原封不动地带来了”一条十分相符,也与《八旗通志》中载的“正红旗满洲第五参领所属:‘第九佐领,系国初以叶赫地方来归人丁编立,以武巴海(布尔杭武第三子)管理;第十二佐领,亦国初以叶赫地方人丁编立,以布尔杭武长子格巴库管理”基本一致。
注释:
① 徐乾学《叶赫那拉氏家乘》
② 瞿九思《万历武功录》
③ 《清史稿》卷二百二十三《杨吉奴传》
来源:《满族研究》2000年 第2期
【相关链接】
李治亭丨建州女真史研究的重要成果——谈《建州女真遗迹考察纪实》